有300多年歷史的李村大集被稱作“青島第一集”。（□記者張曉帆通訊員丁之報道）

春節將至，濟南南部山區的年集上，處處洋溢著濃濃的年味。（□張寶賢楊潤勤報道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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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紅紅的春聯福字鋪天蓋地，各種零食水果摞得像一座座五顏六色的小山，無論手里拎的多重，人們的臉上都是喜氣洋洋……新春將至，年味最濃的地方，莫過于大集。

　　采買年貨、添置新衣，在物質不甚豐富的年代，趕年集曾是許多家庭一年中最隆重的消費場景。如今，逛商場超市、網上購物變得司空見慣，消費逐漸褪去氛圍感、儀式感，大集還能為人們提供什么？曾經假冒偽劣、“三無”產品時有出現，如今的大集該如何規避？城鎮化讓一些“農村大集”到了城郊，大集如何與城共處？帶著這些問題，虎年春節到來前夕，記者赴省內多地趕集，了解各地各具特色的大集新篇。是鄉愁寄托，也是低門檻就業創業機會

　　1月15日早8點，齊河縣城的晏嬰路上掛魯A牌照的汽車漸漸多起來。司機們熟練地就近找地方停車，趕往數百米之外的世紀路。逢農歷每月三、八開市的晏城大集上，已是貨品琳瑯、人頭攢動，濟南市民王正民就是眾多的異地趕集客之一。

　　“小時候去趕集，最盼著幾分錢買把爆米花。”王正民退休后把趕集作為最重要的業余活動，學會開車后，老兩口的趕集圈越擴越大：逢農歷每月一六的郭店集、三八的彩石集、四九的西營集，濟南各地的大集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。2021年起，他們開車跨越黃河，把臨近的晏城大集變為新的“打卡點”。

　　“集上買東西比城里便宜1/4到1/3。”王正民拿起幾顆紅彤彤的西紅柿放秤上，“城里超市西紅柿賣6元一斤，集上才賣4元，趕一趟集買的菜夠吃四五天，便宜百十元錢。”一些如今城里難以見到，但又是日常所需的手藝活，比如彈棉花、手工縫制棉被、灌香腸等，在大集上得以保留，更讓王正民心心念念的還有超市難覓的當季“稀罕物”：春天的野菜、夏天的蓮子、秋天爽口的酸棗、冬天蒙霜的柿子，都是兒時曾經填充轆轆饑腸的自然恩物。奔波幾十公里，花去幾十元的油費、過路費，趕集圖的是便宜，更是鄉愁。

　　300多公里外，青島，趙麗君第一次嘗試坐地鐵趕集。1月16日，她帶著6歲的女兒乘坐剛剛通車的地鐵1號線，跨過膠州灣，來到西海岸新區泊里鎮，來趕聞名遐邇的泊里大集。

　　單程近2小時，趙麗君“跨海”趕集要買些啥？“家門口就是超市，沒有什么東西需要專門來集上買了。”趙麗君說，就是想帶孩子看看什么叫“集”，來集上感受過年的氛圍，“傳統的年集文化，不能在下一代這兒斷了。”

　　地鐵從泊里大集背后穿過，時代的快車悄然改變著鄉村的模樣。人們從村莊遷到城市，從平房搬進高樓，網上下單多了，趕集購物少了。不過在許多地方，大集仍然在發揮和延展著自己獨特的作用。

　　1月16日早5點，天還沒亮，張從慶從十幾公里外西海岸新區張家樓街道的家里出發，騎著電動三輪趕往泊里大集。“多的時候一集掙個百十元，少的時候十幾二十元。”到了集上，張從慶把車斗里的貨擺在地上：三五袋自己采摘的中草藥，七八個自己編的小竹筐，一小捆自己種的芫荽。張從慶指望趕集賣貨賺些家用。

　　“泊里鎮位于西海岸新區西部，西鄰諸城、五蓮和日照，曾是傳統的農業鄉鎮。隨著港口建設和大項目落地，一些農民離開土地進了城。”泊里鎮黨委宣傳委員李敏說，大集為閑置勞動力提供了一個農商轉化、低門檻就業的機會。

　　“今天帶了20多箱，到現在就剩個貨底兒了。”趁著海鮮攤位前人不多的空當，翟友把剛清空的箱子搬上貨車。老家黑龍江的翟友是一名職業集販，泊里大集是他雷打不動的駐扎點。“人多賣得快掙得多，其他集上一集賣六七千，泊里集能賣一萬五六。”翟友笑著拍拍腰包，如今他已經把老婆孩子都從老家接來，“就在這里扎根了。”

　　大集是許多地方特色產品銷售的平臺，如今，這些當地老手藝、特色產品正依托集市交易延續活力，成長壯大。

　　“紅席是泊里歷史悠久的傳統手工藝，美觀輕便、兜水不漏。”泊里鎮張家莊村的紅席技藝傳承人肖長全說，臨近春節，來泊里集買一領嶄新的紅席寓意新一年紅紅火火，盡管400多元/平方米的價格比普通席子貴了幾倍，仍是擋不住紅席成為泊里大集上的搶手貨。

　　“最初我爺爺挑著擔子在大集上叫賣打出了名氣，這些年泊里燒肉名氣越來越大，我還在城里開了店。”泊里燒肉經營業戶許亮說，如今他的店鋪所在的興泊路附近，光燒肉店就有十幾家。泊里大集上人氣最旺的當屬泊里羊湯——馇鍋子，許多青島人坐地鐵、開車趕到泊里大集，就是為了這一口。馇鍋子業戶李玉林自豪地說，每逢集日，他一般從早上四五點一直忙活到下午兩點左右，一集銷售收入三四萬元在同行中不算稀奇。如今泊里大集上的馇鍋子業戶有20多家，全鎮直接從事馇鍋子生意的超過200人。面對“成長的煩惱”，大集需要新解法

　　王正民偶爾帶孫子趕集，孫子不再像幼時的他貪戀集上的吃食，“孩子有時嫌不太干凈。”

　　歷經千百年的大集，如今也面臨“成長的煩惱”。隨著人們消費習慣、消費能力的變化，對大集的訴求也在改變。新一代消費者習慣更規范更整潔的消費場景。大集要生存、發展，就要滿足更廣大消費群體尤其是年輕客群的需求。

　　從駛過泊里站的地鐵向外望去，大集上一片紅色的帳篷格外醒目。“今年1月統一制作了帳篷安裝在大集的馇鍋子區，一來明確大集的區域劃分，二來改善食品制作的衛生條件。”泊里鎮黨委委員、副鎮長陳曉光介紹，2020年開始，泊里鎮啟動對泊里大集的完善提升工程。硬件設施方面，購入鋼渣鋪覆地面，鋼渣地面刮風不揚土，而且透水性強，適應大集露天售賣的特點。

　　一些集市沒有排布規劃，誰去得早誰搶占有利位置。泊里大集對整體進行區域劃分，餐飲區、服裝區、蔬果區、春聯區分隔整齊，既便于消費者采買，也便于衛生保潔。“區域調整也是一個動態的過程，需要根據實際不斷完善。”陳曉光說，最初鮮花區設置在大集東北角，后調整到了東側進口，“一進集就有花香迎來，給趕集群眾帶來過年的喜慶氣氛，符合現代市場布局慣例。”

　　考慮到海鮮味道大，最初規劃布局時，泊里大集將海鮮攤位搬離現場制作的熟食區。但當地人趕集時習慣先在集上挑選好海鮮，再拿到攤點加工成海鮮燴餅，距離太遠給群眾就餐帶來不便，于是在餐飲區外圍保留了部分海鮮攤位。

　　一些大集布局在鄉鎮人流量最大的街道兩旁，逢集日，干道水泄不通，影響交通。要不要搬遷，一些地方猶豫不決。不遷，人車通行難；遷，會不會陷入一遷就死的怪圈？

　　泊里大集用三次搬遷給出了答案。“從最初依街而市到如今160畝的專屬區域，每一次遷址都拓寬了大集的發展空間，如今泊里大集交易攤位3000個，日交易額突破2億元，這是路旁發展階段沒法想象的。”李敏表示。新址專門配建了200個車位的停車場，周邊還會劃出臨時停車場，“車位制約”也得到緩解。

　　“趕大集戴口罩啦！”農歷初四、初九的泊里大集，初二三、初七八時，周邊村莊的大喇叭里就開始廣播趕集的防疫要求。疫情給人員密集的集市管理提出了新的考驗。泊里大集封閉周邊臨時出入口，保留四個主出入口，管理人員兵分兩路，一路把口測溫驗碼，一路在集內分區域流動巡查，及時發現和消除風險點。

　　2021年上半年，中國消費者協會發布的《2020年60個農村集貿市場“再體驗”調查報告》顯示，60個受調查的農村集貿市場實地體驗總得分為65.14分，連續兩年穩步增長；超八成消費者認為農村集貿市場環境得到改善。但一些問題仍然存在：調查結果顯示農村集貿市場上的問題商品出現反彈，“三無”產品問題未見好轉，值得引起足夠重視。

　　德州探索規范化管理農村大集。1月10日農歷臘八，逢慶云縣尚堂鎮前王村大集。村黨支部書記王希昌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，不時提醒業戶“證件亮出來”。與其他地方的大集不同，前王大集攤位的篷架上掛著一塊30厘米左右見方的集貿市場攤點信息公示牌，攤主姓名、電話、住址、經營項目、經營時段、健康證等信息列得清清楚楚。

　　“前王大集約七成是固定攤位，他們銷售量大，銷售金額高，只有把固定攤位規范了，大集商品質量才能得到保障。”王希昌介紹。2018年起，慶云縣出臺農村集貿市場經營標準，從市場開辦及設施標準、市場經營者標準、市場交易行為標準等10個方面對大集日常運營進行規范，要求固定攤位建立檔案、亮證經營。公示牌成了攤位的“招牌”，招牌亮出去，催生了市場的繁榮，如今前王大集的攤位數量已經超過了200家，日交易額在5萬－10萬元。

　　“許多大集長期以來由農民自發形成，沒有市場管理主體，也就談不上監管，由此衍生出一系列問題。”慶云縣市場監督管理局食品安全流通監管科科長李吉峰介紹，基于這一現實，該縣在農村集貿市場經營標準中專門提出“培育市場管理主體”，由大集所在地的政府、村委會或市場開辦者注冊成立服務中心，或是引入第三方，由固定的市場主體承擔大集的經營管理責任。“市場主體不僅負責集市召集、攤位劃分、衛生清掃、交易秩序維持，還要監督市場內食品銷售行為是否符合標準，成為規范大集市場銷售的有力抓手。”李吉峰表示，目前全縣已成立大集管理主體15家。

　　在慶云探索的基礎上，德州市制定《農村大集經營管理規范》并作為首個農村集貿市場規范經營地方標準在全市推廣，目前德州80處農村大集基本達到經營管理規范化標準。大集2.0，未知但更精彩

　　如果說，傳統的以農副產品、日用消費品等現貨商品交易為主的農村大集是1.0版，那么大集的2.0版，甚至3.0版會是什么模樣？

　　“隨著物流網絡的完善和城鎮化的進程，大集數量會慢慢減少，但并不會消亡，總有一些能夠生存下來。”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二級教授、博士生導師孔祥智認為，農村大集生存的關鍵是要找準自身的定位。

　　“春節前，不少大集上都有人寫春聯，這不單純是一種商業行為，更是年節習俗的組成。”孔祥智認為，作為傳統民俗的一部分，大集對于民俗文化的傳承具有與生俱來的優勢。年節期間，趕集看一段花鼓秧歌，嘗一串糖人年糕，都能品出地域獨特的歷史文化。一些歷史悠久的大集可以充分挖掘自身的歷史民俗價值，賦予大集更多的文化內涵。

　　同樣是銷售瓜果蔬菜、雞鴨魚肉，如何在眾多大集中脫穎而出形成品牌？除了做出規模效應，還要樹立大集的特色，比如大集環境與當地的自然風物相結合，趕集既能購物，又能賞景；或是在“大”的基礎上突出“專”，比如美食大集、鮮花大集等。

　　孩子們在兒童樂園的球池里嬉戲，便民洗菜室里大爺大媽沖洗剛買的蔬菜，檢測室里工作人員每天對88個批次20個品種的農產品進行檢驗。這就是青島隆潤澤農貿市場，一家引入上海管理團隊運營的農貿市場。

　　“在國內一些城市化程度較高的地方，購買農副產品更多是在社區農貿市場。”青島隆潤澤市場經營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王新燕說，經過不斷升級迭代，這些地區的農貿市場已經在向“社區商業綜合體”發展——除了賣肉買菜，人們在這里理發、修鞋，孩子早教，老人跳舞，就像一個社區的“會客廳”。隨著城市化的進展，更綜合、更惠民或許會是一些大集的明天。

　　有人覺得大集一旦規范化、室內化，會不會失去原汁原味？王新燕認為，保留大集的“味道”可以通過技術手段來實現，比如把密閉空間的層高拉高，中間大走廊，兩邊是攤販，陳設布置上保留大集原始風貌，仍會有傳統集市的感覺。

　　“國外有些城市，逢周末會有‘農夫集市’，周邊農民把自己生產的農產品拿到集市上銷售。由于打的是綠色種植、有機蔬菜的招牌，產品售價比超市高很多，依然很受歡迎。”孔祥智認為，高端路線也不失為大集未來發展的一種選擇。國外有的大集成為熱門旅游目的地。無論是賣海鮮還是賣蔬果的業戶，都把各自商品排列得整整齊齊、色彩斑斕，如同視覺藝術，許多觀光客專程打卡。

　　新的變化正在300年歷史的泊里大集顯現：高端貨多起來。西施舌、竹蟶等幾十元、上百元一斤的高檔海鮮成了搶手貨，不到中午就能售罄。麥草畫等具有泊里特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登上大集，被趕集客們塞進汽車后備箱。

　　今年，泊里大集計劃增添一些富有文化特色的導示牌，比如馇鍋子歷史導示，宣傳泊里豐富悠久的歷史文化。大集2.0版、3.0版的樣貌，或許會在這一次次創新和探索中漸漸清晰。（李振）（完）